十年前,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赵本山、郭德纲这些喜剧老炮;
十年后,网络上惹起沸腾的,则是刚刚出现在公众眼中不久的李诞,这个捧起四届“脱口秀大王”的喜剧大王。
现在,制作出《奇葩说》、《乐队的夏天》等现象级网络综艺的马东,也跃跃欲试,准备成为下一个“喜剧教父”。
是喜剧的门槛降低了?还是由于国内的喜剧工业化探索,变得更为成熟?
无论如何,《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开场第一期,就通过《互联网体检》暗讽超前点播、直播乱象等互联网消费套路,引发大量共鸣,刷屏朋友圈;以头发视角演绎“脱发”经过的《三毛保卫战》,也收获一票观众的喜爱,并借着“做毛不易””的梗登上微博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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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一年数十档喜剧综艺的比拼中。马东将如何带领节目杀出重围,成为喜剧阵地的“新势力”,仍然是未知数。
出身相声世家,
却做起美式喜剧
笑果文化的《脱口秀大会》刚一结束,米未传媒的《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立马高调官宣。
一个是脱口秀,一个是sketch comedy;一个以腾讯视频为主场,一个是爱奇艺在背后撑腰。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无缝衔接下,无疑是又一轮喜剧网综大乱战的开启征兆。
为了打造产品的差异化,且避免给竞品节目白送流量。《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特别要求:“不允许脱口秀表演”,这一规定引得作为大赛会长的李诞,在现场连连吐槽。
马东倒也不介意,在第一期开场时,他对着观众们表白心声:“如果你们喜欢,可以一年办三次;如果不喜欢,就三年办一次。”很直白又很含蓄地表露,这是一款奔着“流量”去的喜剧综艺。
不过,马东选择的喜剧类目,并不像脱口秀一样,传播度够广。他忍不住吐槽道:“我跟很多人说,我要做一个《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别人说‘哦,小品大赛啊’”
所以,在前两期节目中,不时会出现一些现场的科普,及来自演员或专业人士的分享等引导性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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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etch comedy,又称“素描喜剧”。通常在1到10分钟之间,由一组喜剧演员协作完成。同我们熟悉的春晚小品不同,虽然素描喜剧也是以情景表演为主,但很少会进行过多的前情铺垫和角色塑造。
它借助一系列简短的、有趣的场景或小插曲,来完成对观众“逗乐”的目标。
不像国内的传统小品,往往需要一个主题的升华。节目的创作指导阿球认为,素描喜剧专注于玩一件事,且起源于生活情绪的被捕捉。它更倾向于聚焦这个情绪点,进行表演形式上的反复,并为观众带来笑点的螺旋升级体验。
总的来说,sketch没有那么多程式化的规定,结构也不需要过于完整。借助“直给”的方式,解构生活现象、热点话题和心理冲突等,节奏紧凑、体验丰富,非常符合当下年轻人的消费习性。
风靡欧美40余年的《周六夜现场》(简称SNL),就是一个受欢迎的Sketch Show代表:该节目每期会邀请一名明星或社会名人作为嘉宾,参与多个情景喜剧的表演,比如我们熟悉的“金凯瑞表情包”就出自这里。
前几年的《屌丝男士》和《今夜百乐门》等节目,也运用到了这种喜剧模式。此次《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则正式将这一喜剧类型推到舞台中间,并试图借助网络综艺将其改造的更为本土化。
其实,主动“归零”、放弃《乐夏3》的马东,为了这次跨界准备颇多。
节目中集结了身怀绝技的25支喜剧小组,可见阵容之庞大。
《互联网体检》里,有像蒋诗萌这样,在春晚等舞台上与冯巩、张小斐、贾玲等有多次合作,且是央视《金牌喜剧班》金牌演员获得者;也有刘思维这类,在开心麻花有上千场经验的功勋演员。备受好评的《三毛保卫战》的表演者,则是业内知名的舞台剧演员组成的团队。
这群具有丰富舞台表演经验的参演者,不仅熟悉情景剧表演的风格和节奏,深厚的舞台功底也让整个节目的表现力,显得更为流畅、稳定。与《乐队的夏天》同样的制作团队,则保证了节目的整体质感。
在评委阵容上,节目邀请了中国喜剧圈的王炸组合:黄渤、徐峥,并将“对手”节目的风云人物李诞请到现场,可以说喜剧大咖云集。而最近备受欢迎的“刘皇叔”于和伟的综艺首秀,也提供了足够的惊喜度。
在线下,节目通过“创作工坊”帮助演员组队搭线,显示出周全的筹备组织能力;现场则有幕后编剧,随时分享创作过程和灵感来源,加深观众们的参与感,同时起到了科普作用,十分贴心。
表演内容上,则不仅有作为主角的素描喜剧,还有漫才、默剧、音乐剧等小众喜剧形式,体现了节目文化的多元性。
但喜剧,最重要的,还是“搞笑”。
第一期的三狗组合,借鉴了SNL的“狗坨子”表演风格,但弹幕上纷纷表示找不到笑点。这并非节目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弹幕,且并非少数。
作为著名相声演员马季之子,马东自诩是懂得喜剧的。他曾在其他媒体采访中说,《奇葩说》、《乐队的夏天》都带有很突出的喜剧成分。
但对于一个全新的、尤其是作为舶来品的喜剧形式而言,如何实现适当改造和低门槛呈现的平衡,迅速引发观众的广泛共鸣,依然是不小的挑战。
为什么要舍弃《乐夏3》,
步脱口秀后尘?
节目现场,代表笑果文化的李诞,低姿态地同综艺前辈马东调侃:“米未,是我的大学。”
不过在喜剧层面上,米未显然要摸着“李诞和脱口秀”这块石头过河。
2014年开始,在明星真人秀进入审美疲劳期后,纯喜剧类综艺逐渐走入观众视野,并取得很好的收视率。2016年,东方卫视一年制作四档喜剧类综艺,以《欢乐喜剧人第二季》全十二期位列收视率第一的傲人成绩,奠定了“喜剧老大哥”的地位。
笑果文化就是看到了喜剧+综艺的热潮,才开启了《吐槽大会》的网络喜剧综艺尝试,并在第一季就以超过14.5亿次的总播放量,一炮打响。
《吐槽大会》的意外火爆,也让资本闻到了脱口秀领域的“新鲜”生命力。
2017年4月,笑果文化获得了来自CMC领投的1.2亿A轮融资。作为早期投资方,王思聪曾公开表示看好笑果文化:“作为一个投资人,我认为这是年轻人喜欢的喜剧表现形态,这是我看好的喜剧消费升级的方向。”
一个月后,笑果文化对外宣布获得天图投资的近亿元A+轮融资,估值达到12亿人民币。这意味着,仅15个月的时间,笑果文化的估值翻了10倍。
不仅是估值指数级上升,王勉、杨笠、李雪琴、呼兰、王建国、徐志胜、周奇墨等人,也随着《脱口秀大会》的收官而相继被捧红为行业IP。
如今,无论是商演不断的笑果员工,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脱口秀厂牌,还是线下高达千元的一票难求,都意味着脱口秀从一个喜剧类目,变为了新兴的垂直文娱赛道。
正像罗永浩所说:“贵圈,感觉要大爆发了。”
反观马东所擅长的网络综艺,因为节目同质化现象严重,正陷入越来越难突围的状态。曾经的爆款IP《奇葩说》,在经历赛制和人员更换后,变得难掩颓势。一度搅动综艺圈主流话语权的《乐队的夏天》,也面临着嘉宾枯竭,评分坠落的危机。
马东及其米未传媒曾构想了“XYZ轴模型”的发展战略:即由语言类节目向外延伸,在代表内容的X轴上探索与孵育新节目IP;通过签约《奇葩说》选手、推出知识付费等布局代表衍生业务的Y轴;以及投资制作新网综、新影视的Z轴。
但作为“大腿”的X轴,却在主要IP青黄不接,《拜拜啦肉肉》《饭局的诱惑》《好好说话》等衍生综艺过快销声匿迹的窘境下,完全无法支撑起整个战略布局。
腾讯在今年成为股笑果文化第三大股东,但米未最新一轮融资仍停滞在2018年1月。赤裸裸地资本态度,不言而喻。
一边如冰,一边似火。马东忍不住由寒趋暖,进军喜剧网综,也是情理之中。
2021年各大视频平台上播出综艺中,游戏、选秀类占到51.3%,凸显竞争激烈的形势;喜剧类仅占比4.4%,可以说这里仍然是一片蓝海。
消费赛道的不确定性,就在于消费者的口味永远在变,因为转移成本低廉、心理负担不高且消费厌倦持续出现。所以,用户对于新消费、新娱乐和新喜剧的品牌忠诚度,从来不会像对手机、汽车、奢侈品一样。
这给了相声超越小品的空间,给了脱口秀一夜崛起的契机,也给了马东借势素描喜剧,绝地逆袭的新希望。
李诞和马东,
撑得起“年轻态喜剧综艺”吗?
脱口秀的商业奇迹,离不开互联网。
内容爆发,往往与媒介变革分不开。脱口秀在上世纪的美国进入大众视野,就是因为广播和电视的普遍流行。
国内移动互联网和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Z世代的大规模爆发,则逐渐让脱口秀成为不可阻挡的喜剧主流。
首先,互联网塑造了人们的沉浸环境,也树立了年轻人习惯的心理主题,更进一步完成了对语言节奏与结构表现的重构。
所以,风靡的短视频、颠覆一切的鬼畜、层出不穷的玩梗与流行的嘻哈、脱口秀,成为新时代互联网文化运动中的消费景观的统一表现。《自私的基因》一书,将这种现象,称之为作为文化传播介质的“模因”不断生长的结果。
短平快的sketch comedy,同脱口秀一样,也可以添加更多的讽刺性含义,或进行夸张化演绎。
从这一方面看,美式喜剧就像是娱乐业的“四川火锅”,充满了能够刺激人们心理味蕾和令其上瘾的辛辣感,也更容易俘获年轻人的赞许。
其次,中产阶级群体与社会物质现实的双重扩张,让改变生活的渴望变得充满共鸣并隐藏着负担,喜剧享受由此成为人们畅快地卸下压力的工具场景。所以,像李雪琴这样的北大精英符号,打出“铁岭是宇宙尽头”这样的回归小城的旗号,往往能够获得更多的深层共鸣。
花钱买乐,则越来越成为年轻人的文娱消费理念。
以95后为例,过去一年其观演人均年消费高达893元,年增长幅度高出整体人群11%,成为观演市场的增长新动力。不仅如此,95后跨城观演人数超88万人,较2018年同比增长71%。
互联网综艺的流行,大大降低了相比于电视综艺的审核、制作、时段和舞台容纳空间受限等多重门槛。
且喜剧的聊天式产出,让内容变得聚焦而简明,不需要过多的明星光环,或者操心避免同质化的节目环节创意。这既降低了制作成本,也无形中放大了素人演员成长为网络明星的潜在效益。
可以说,喜剧内容借势网络综艺,是非常聪明的一招。它比着当年德云社相声在视频网站的个人化的松散传播,更加有力有效且更容易规模化。
这为国内脱口秀,在极短时间内实现从出现到爆发的商业浪潮,提供了有效前提。也为素描喜剧顺势登上舞台中心,提供了更大的想象力。
但互联网创造一切,也在迅速榨干一切。
今天的段子,放到明天就凉了;人们记得住爆款节目,却往往记不住演员。喜剧变为了快消品,这让喜剧人才匮乏的囧境,变得更为尖锐。
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上,有很多来自小品团队、话剧团队、影视剧组的演员。但唯独,十分缺乏原生态的素描喜剧演员。
当马东从李诞口中,得知参演的三狗组合,是笑果文化离职人员的事实后。他忍不住当场接茬,问还有没有这样的人才。挖墙脚的渴望,昭然若揭。
节目本身的编剧团队,是来自脱口秀领域里的单立人喜剧厂牌,第四季的“脱口秀大王”周奇墨也出自这一团队。
喜剧人才来回搬运,凸显喜剧市场不够大和专业人才有限的窘境。无论是喜剧厂商、节目制作方,还是演员本身,都不得不寻求更多的渠道突破。
所以,这对于《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而言,就是一次“豪赌”。
包括创作者、出品方和米未传媒,都在赌它能够成功,进而将被脱口秀霸占的喜剧综艺市场,撕开一个口子,做出更大的蛋糕。
但即便是火起来的脱口秀,也遭遇着“未能找到下一个李雪琴”的质疑。
有媒体评论提到,业余喜剧演员可能需要大约10年的时间,才能完善成为专业喜剧演员所需的技巧,这是一个通过失败不断学习的过程。
脱口秀在国内作为一种新兴表演形式,大家自学成才,缺乏老到的表演训练和丰富的技巧传承。突如其来的商演爆发,也让演员们缺乏沉心学习的机会和动力,从而我们可以看到能够保持稳定水平的脱口秀演员,已然不多。
更不用说,每集节目中都出现爆炸性出圈效果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
相比于成熟的美国日本的喜剧产业,均已达到千亿乃至数千亿规模。中国的喜剧市场,目前仍仅仅具有百亿效应,产业从各项指标来看都处于非常早期的状态。
美国有着较为专业的喜剧培训学校、网站、书籍,以多元化地培养产业人才;且几乎在每个城市,都有线下脱口秀俱乐部,仅纽约就有上百个,粉丝规模庞大,一个演员一晚上可以赶五场,顶级脱口秀演员单纯做下线脱口秀专场年收入可以达到上亿美元,丝毫不输于影视明星。
而反观国内市场,线下喜剧刚刚在一线城市发芽,更多的二三线城市没有良好的喜剧文化做支撑。这就意味着,包括脱口秀、素描喜剧在内的综艺节目,很可能最终都要归为线上“流量生意”,而非完全体的商业模式。
不过,李诞所在的笑果文化,也在做一些探索和尝试。
为了培养人才并适应市场,笑果致力于从校园喜剧明星、喜剧社团的运营者,到城市开放麦、每年的《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等综艺节目的熏陶和IP塑造的链条打通。
李诞编写了《脱口秀工作手册》,虽然内容不够体系,但仍然算是一种致力于建立行业规范的态度。而笑果的员工,凭借线下商演,也能够赚到1-10万的体面酬劳,凸显整个行业的向上态势。
这些铺垫,无疑都为马东和米未传媒扶持素描喜剧,提供了有效借鉴。笑果的一些失败尝试,也为后来者,提供了更多的警醒。
比如为了创作中国版的《周六夜现场》,作为主力编剧的程璐和庞博,天天熬夜写稿。结果节目从上架到结束,都是悄无声息。
程璐回忆起《周六夜现场》时充满了痛苦,觉得付出了120%的努力,最终出来一个10%的东西。预期太高、尺度限制、形式不够接地气等内外因素,都可以成为美式喜剧这一舶来品的致死病因。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没有前情提要和人物背景的素描喜剧,也容易让弹幕忍不住吐槽:“看的一脸懵”,甚至直言“这是否会是马东综艺事业的滑铁卢”。
但一切都刚刚开始。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究竟能不能一年办三次,这一悬念尚未有定论。
写在最后
算法和大数据技术的诞生,意味着互联网工业化时代全面开启。
包括信息、娱乐在内的传播介质,都被纳入无差别对象的流水线式的制造范畴。
由此,包括人才培养在内的,整个喜剧产业的工业化生态和可行模式,必须尽快建立。这显然不是单靠一两部流量喜剧网综,可以完成的。
一边是新消费引发资本轰动,元气深林、花西子等品牌爆火;直播电商的新零售,可以让头部主播一天狂卖180亿。
另一边,则是刚刚兴起的以美式喜剧为代表的新文娱,如同走在高空钢丝上一般,势头摇摆不定。
其差异根本,仍然在于内容的供需关系平衡和本地化改造以获取更广泛受众的前提,是否得到满足。
美式喜剧,风靡中国。但它征服国内观众的道路,依然漫长。